一个转身,光阴就成了故事
一次回眸,岁月便成了风景
姜波,经济日报社高级编辑。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,后在日本早稻田大学进修两年经济学。从事新闻工作30多年,先后采写新闻作品上百万字,七次获中国新闻奖,长年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为研究生班授课。2016年特邀入选新一届全国记协理事。主要著作有《魂归何处》《惶者自白》《女性与犯罪》(与姜伟合译)《新闻大咖眼中的中国经济》等。
日本外务省签证官
故意刁难我
——采访本上的中国往事(33)
在外务省签证课办理签证续签手续,一般来说三四天就可以办妥,但我却两周都没有得到续签。
跟他们一番不动声色的博弈之后,不到两个小时就拿到了。
很显然,他们是故意刁难我!
日本外务省(网图)
1994年春的一天,与一个在官厅工作的日本朋友漫无边际地聊天时,他突然很严肃地说一句:“姜先生,你的文章里有反日情绪。”嗯?这话使我吃惊不小。尽管曾有日本朋友对我说,“你的文笔够尖刻的啦”,“你分析日本社会入木三分,有自己的哲学思考”,等等,但是,“有反日情绪”的评判,这还是第一次听到。 “不会吧?我的文章一般聚焦于财经领域,很少报道时政外交,基本不涉及敏感话题。有的报道是对你们的国家体制和政府政策提出质疑,但不至于上升到‘反日’的高度吧?再说,你们不是号称是民主国家吗,难道却容不得一点儿批评吗?”那朋友摇了摇头,“不,不一样!你的文章跟其他中国记者的文章不一样。你的有些文章,我们都要传阅的。”对于一个记者来说,你的报道引起有关方面的关注和重视,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。比如,我采写的大来佐武郎先生的专访刊发的第二天,《朝日新闻》就专门发了一条消息,说中国最权威的经济专业报纸以近一个整版的篇幅刊登专访,记者借日本专家之口告诫政府经济过热。比如,我采写的系列述评《日本在剧变中》见报后,《日本经济新闻》刊发消息,说中国权威的经济报纸以辛辣的文笔,嘲讽日本的勤奋精神已经风化,等等。这些都曾使我信心满满。但是,如果我被这样“挂号”之后,会不会对以后的工作环境产生一定的微妙的影响?
1994年9月12日,星期一下午,我去日本外务省签证课,办理一年一次的签证更新手续。在递交护照的时候,我问签证官,两周之内没问题吧。年轻的签证官很肯定地让我放心。不过,我还是请签证官写上备注,我将于9月26日去广岛参加亚运会报道。我的签证是10月30日到期,还有一个半月多呢。那我为什么这么早提交呢?广岛亚运会预计10月16日闭幕,体育报道本来就紧张耗人,加上舟车劳顿,回到东京总需要休息几天吧。如果那时再去办理签证续签,时间上有些太“赶”啦。这是我第四次续签了。前三次都在法务省的东京入国管理局,很省事,很便捷。按照固定程序,先从机器上抽个号排队。人少的时候,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办妥,拿着护照走人。如果人多,我会预估一下时间,就把护照交给接待小姐请她代办,我去外务省或通产省采访,两三个钟头回来取走就行啦,反正用不了一个半天。可不知为什么,从1994年开始,日本政府把各国新闻记者们的签证更新手续改为由外务省签证课(日本官厅的“课”,相当于中国政府机构的“处”)办理。你得把护照先送去,等他的电话再专程取回。 尽管比法务省麻烦一些,但一般有个三四天也足够了。那么,我为什么提早那么长时间去申请?
第12届亚运会将于1994年10月在广岛举行。一些日本右翼分子乘机兴风作浪,上蹿下跳,借口“体育不是外交”,妄图邀请当时的台湾地区领导人李登辉借机访问日本。经过我方严峻的外交斗争,使这个阴谋破产了。可是,没想到这些家伙还有“伏笔”,一番运作后,日方给时任台湾“行政院副院长”徐立德发了一个看起来规格极低、但实际上却是一种特殊的通行证。当我国有关方面得知后严正交涉时,已经既成事实了。这样,中日两国外交关系就进入了一个特殊的短暂的敏感时期。外交摩擦期间,可能会出现一些预想不到的事情,你也许会无缘无故地“中彩”。三天过去了,没有电话;五天过去了,没有消息;一周过去了,还一点儿动静也没有。不过,我并没有太着急。其实,打个电话请外务省中国课的朋友催一下,很快就能办成。但我没动,想看看外务省签证课究竟玩什么把戏。到了9月22日傍晚,我采访回来一听录音电话(那时手机并不普及),有外务省签证课的通知:姜先生放在我们这里的护照要取得签证有点儿问题。电话录音表明,通知的时间是下午4:30,而外务省签证课下午4:00就停止对外接待,23日、24日、25日是三天连休。我事先就购买了26日去广岛的新干线车票。没有签证,我怎么走?我问接待我的那个年轻小伙子,一般的签证需要三四天就可以了,我的签证为什么两周都签不下来?小伙子一脸苦笑,显得很为难。我让他把负责的头头找来。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拿着我的护照走出来,说我的签证续签出了点问题。 “什么问题?是我的问题吗?是我违反了日本法律,不适合在日本居留吗?”我尽可能地心平气和。 “那好!既然不是我的问题,那就是你们的问题啦!对吧?!”我不急不躁地跟他讲道理。我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头:“不会吧?!如果说负责留学生或探亲签证的人忙,这我相信,但那是法务省的事,与你们没太大的关系。据我所知,最近一段时间,中国使馆馆员几乎没有交替;中国记者中只有新华社一人轮换。你们怎么会那么忙呢?”我继续跟他“掰扯”:“我两周前就告诉你们,我今天要去广岛做亚运会报道,你们说没问题。现在我拿不到签证,护照还得放在你们这里。你说我怎么走?”要卡住了?我以“同情”的口吻对他说:“既然不是我的问题,可是两周却办不下续签手续;而你们又很忙。要不,我去找找你们的国际报道官或亚洲局,问问结症在哪里?” “不要,不要。”这中年人急忙拦住我。我知道,他怕我把“矛盾”在外务省内的局课之间传递,那他不会有好果子吃。我继续给他“出主意”:“要不这样也行。护照就放在你们这儿,我照去广岛。如果广岛的警察一旦问我为什么没有证件,我就让警察直接找你们外务省签证课。”那人赶紧说:“别,别这样。” 我知道,警察厅跟外务省之间常有摩擦。听说即使在警署内部,一般的警察跟外事警察之间也不和谐。他走进里屋,大约5分钟又出来。“姜先生。这样吧,我们赶赶时间,争取下午给办好。” “那好哇。可是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?” 我从兜里掏出报社寄来的银行汇票给他看。“我去广岛半个多月,吃住行要花好多钱。我这汇票只能在中国银行东京分行兑现,离这里倒是很近。但拿汇票到银行取钱,是需要护照的。”他想了片刻,“姜先生,能不能这样。你先拿着护照去银行取钱,我们在这里办理。你取了钱,下午回来看看办得怎么样。”他问我两点行不行?我说那也不行。因为从外务省到我们家不堵车需要40分钟,从我们家再到东京站还要近一个小时。“如果替我想想,是不是最晚一点钟,我必须拿到签证?!”就这样,我拿着我的护照,去东京火车站旁边的中国银行东京分行。很快就把钱取了,跟分行的几个朋友优哉优哉地聊天并准备一起吃午饭。刚过12:00,我给外务省签证课打了个电话,问我的签证怎么样了。那个小伙子说已经办好了,赶紧来吧,就差在护照上盖章这一道手续啦。大约12:20,我赶到外务省签证课。那年轻人没去吃饭在等我,而且还很客气。我挺感谢他的,但我没忘挖苦一句:“外务省的效率真高,两个星期没办好的手续,不到两个小时就办完了。真不简单!”很显然,两个星期不给我办理续签,是他们故意刁难我;这天不给我现场办理,是他们自己找台阶下。不过,我倒是始终比较淡定。因为他们肯定得给我续签,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,他们不过是借机“膈应膈应”我。
尽管据理力争如愿地当天得到续签取回护照,但是,我不去广岛啦。因为报社9月20 日来电话说,我们是经济专业报纸,平时很少报道常规的体育新闻。尽管亚运会是重大赛事,但版面不会太多,容量也不会太大,副刊部已经专门派了一个记者去广岛做现场报道。你如果愿意,就去现场协助一下;如果有手头事多,不必舟车劳顿啦。尽管如此,我还是要在26日这一天拿到签证!一是不想再折腾一次,更重要的是为了争一口气!像这样的“小事”,你在日本会碰到很多。像外务省那样的官僚,在日本并不少见。你经常会撞上一张无形的大网,尽管他们表面上的服务态度无可指责。这不是个人问题,而是民族心态问题;这不是办事程序问题,而是国家体制问题。
外一篇
东京成田机场
边检官故意找茬
——采访本上的中国往事(34)
作者:姜波
东京成田机场(网图)
1994年底,我在东京的四年任期就要结束。考虑到回北京后工作与生活的顺利衔接,我夫人王琨先行回国。那天在东京成田国际机场(实际上,这机场不在东京都的地盘,属于千叶县),我把王琨送到海关边检口。按说,一切手续都办完了,只剩下最后的边防检查啦,王琨的日语水平应对一般的事情没问题,我就该回去啦。不过,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儿,索性就送到登机口吧。在成田机场能到登机口送客接人,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吗?别说,我还真享受这种“优待”。这得益于日本的社会开放。可能是为了民众的“知情权”吧,对于记者的一般采访,日本的官方组织和民间机构在形式上是很开放的。像一般的日本官厅和政府组织,不仅仅是简单的新闻发布,而且都有自己的记者俱乐部。专门辟出几个房间,供记者们工作和交流信息。所以,日本媒体的“跑口”记者,很少在自己的单位办公室,大部分时间是泡在官厅的记者俱乐部。这可以迅速及时地得到官方的最新信息,便于与官员建立密切关系,也能够对自己“跑口”的专业有更深入的了解。这些记者俱乐部对外国记者也是开放的,但我们实在没有时间“泡”在那里。不过,这种“开放”是形式上的。可能是岛国环境使然?我总觉得整个日本国民心态是相对封闭的。一切似乎是那么地清晰透明,但你刚要去接近,就被一张无形的弹力极强的大网把你弹回。在北京话里,“老外”表示了一定的亲昵;而日语中的“外人”,则清楚地表明了界线。所以,日本人自己都说:外国人不跟日本人结婚,根本不可能真正了解日本。在东京成田国际机场,各国记者都可以凭记者证到机场广报课(相当于中国的公关处)换取进出机场的袖章。(在日本,有重大突发事件时,最早赶到现场的,要么是警察,要么是记者。而得到允许的记者一般都是凭袖章出入的。)成田机场的袖章分三道杠、四道杠、五道杠几种。 戴五道杠袖章,整个机场通行无阻,哪儿都可以去;戴四道杠袖章,基本上是一路畅通,但只是不能直接通过海关边检,需要绕行;戴三道杠的,限制会多一些;有没有二道杠和一道杠,我就不知道啦。一般五道杠袖章只发给日本几家电视台记者。我们外国记者把记者证押在那里,可以换一个四道杠的袖章。不过,这已经知足了,已经很方便啦。我需要绕行海关边检需要一点儿时间,就跟王琨约定,在85号登机口等我。那是中国民航的“地盘”(记得86、87、88号登机口也是供中国的民航公司专用)。因为提前领取了袖章,我绕了几道门,大约不到20多分钟就赶到85号登机口。但是,在那里却没见到王琨。不对呀,她应该比我先到。是什么事耽搁了? 我坐上快轨电车,返回海关边检口。因为成田机场不小,去一些登机口是需要坐机场快轨电车的。 不过,这时我并没有着急,有可能是我们俩分头坐快轨电车时岔过去了。我又赶紧乘车返回85号登机口。依然没有王琨的身影!民航值班的苏影(一个热情的天津帅哥)开玩笑说:怎么老婆丢啦?在外边值机柜台办手续时,你们俩不是在一起吗?不对呀!半个钟头过去了,早就该在这里了。这人哪去了呢?奇了怪啦!一个人影都没有。这大活人难道人间蒸发啦?我有些紧张和焦急。我看旁边那一排房子可能是他们的办公室,就一间一间地找。走到第三个房间的门口,我看到了王琨!坐在角落一把椅子上的王琨满脸通红,一看到我,立刻跑过来。“他们说我的签证有问题!”“这签证有什么问题?”我问那个戴着眼镜的四十岁左右的边检官。 “怎么看都不像正式的签证。”那人眼睛扫了扫我胳膊上的通行袖章。我想,他应该知道我是外国驻日本记者。那人抬头看我,指着桌子上的护照。“日本签证的印章是长方形的。你们的签证印章为什么是窄窄的长条?”“这不是你们外务省签发的签证吗?你问我,我问谁?这还不是你们日本政府的规定?以前我们在法务省办签证时,签证印章都是长方形的;可从今年开始你们让我们到外务省办理啦。印章难看,还挺麻烦。”那人一听竟浅浅地笑了。转身跟另外一个人低声说了两句什么,回头把王琨的护照给了我,“没事啦。她可以走啦。”“慢着!慢着!你不会是没有见过这种签证吧?”外国记者及家属改到外务省办签证续签已经大半年了,东京的外国记者有几百人。如果这家伙说从来没见过这种签证,我就要跟他掰扯掰扯。。 “的确少见。”妈的,他的回答很狡猾,但却不露破绽。 “本来,你如果对这种签证有疑问,给外务省签证课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。很简单的事情。有必要纠缠四五十分钟吗?你们就是这种工作态度、工作效率吗?”他身后的那个人走到我跟前,“误会,误会。你们可以走啦。别误了登机。”看来全世界的执法官吏都一样,任用自由裁量权,没事找茬。日本也不例外。
次周的第二记者团例会上,我把王琨在成田机场受到刁难的情况向同行们报告了。一位在日本工作多年的老记者说,成田机场海关边检站的人的政治倾向是截然分明,一些人是对华友好的,一些人是亲台的。王琨可能遇到亲台派,他们往往对大陆的中国人无端地找麻烦。前些日子,中国新闻社老杨的夫人回国。过关时,她不通日语说不明白,又不让她打电话(那时手机刚刚问世,一般人还都没有),她的护照上竟然被盖上“永远不准入境”的黑章。在日本,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,你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……
姜波专辑
不相信自己的记者,那还相信谁?
忆范敬宜:老范,我好想你呀!
本号获作者许可分享
原载微信公号一片不辣的老姜
给老编续杯咖啡
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
请关注备用号
余轩编辑、子夜审校